流华录第一百五十章 心狱
赵空望着方城山麓的枫林已染上一层凄艳的绛红。
夕阳斜照将山峦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卧伏的巨兽而那些在秋风中摇曳的枯草则像是巨兽脊背上衰败的毛发。
一条由无数脚印践踏出的土路从远山深处蜿蜒而至路上行进着的是南阳境内最后一批成建制的黄巾残部。
这支队伍约六千余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沉默地行走着脚步拖沓扬起的尘土在夕阳的光柱中缓慢翻滚带着一股绝望的疲惫。
队伍中并非全是青壮更多的是老弱妇孺。
有白发老妪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走得颤巍巍;有妇人怀中抱着懵懂的婴孩孩子因饥饿而发出的微弱啼哭很快便被淹没在沙沙的脚步声里;还有些半大的孩子赤着脚睁着空洞的大眼茫然地跟着前方大人的背影。
他们曾经是啸聚山林、震动天下的黄巾力士如今却只是一群失去了方向、只为求一口活命的流民。
引领这支队伍的是两位身形挺拔、却同样面带风霜之色的年轻人——南宫晟与南宫璩兄弟。
南宫晟年稍长约莫二十七八面容清癯眉宇间原本应有的英气已被连日来的奔波与精神上的重压磨蚀殆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粗布直裾外罩的皮甲上布满刀剑划痕早已失去光泽。
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散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落魄。
弟弟南宫璩则显得更为激愤他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如鹰不时扫过道路两旁远远围观的人群那只按在腰间断刀刀柄上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的服饰更为杂乱似是拼凑而来袖口处甚至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与他们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身着玄色深衣外罩浅灰色绨袍的年轻官员。
他便是南阳郡都尉赵空。
赵空并未骑马也未乘坐彰显身份的马车只是如同寻常旅人般徒步走在南宫晟身侧。
他的身姿挺拔步伐沉稳与周围黄巾残兵的踉跄形成鲜明对比。
玄色深衣是汉代低级官吏常服用料虽非极品却也整洁挺括与他腰间那柄形制古朴的环首刀一样透着一股内敛的威严。
他的面容算不得英俊但线条分明一双眼睛尤其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此刻却平静无波只是默然地观察着这支沉默的队伍以及道路两旁的一切。
道路两侧远远聚拢着从宛县、冠军县乃至周边乡亭赶来的平民百姓。
他们大多穿着葛麻衣物男女老少皆有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着这支曾经令他们闻风丧胆的队伍张望。
目光中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麻木的旁观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好奇的怜悯。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队伍上空。
南宫晟感受着这些目光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这些他曾立志要拯救的“黎庶”如此遥远。
昔日他随大贤良师张角传道看到的是一张张充满希望与热忱的脸庞;起义之初万民景从他们被视为打破这昏聩世道的救星。
而如今在这些百姓眼中他们这群失败者或许与带来灾祸的瘟神无异。
战火虽非他亲手点燃却因他们而起席卷了这片土地多少家园焚毁多少生灵涂炭?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疲惫不堪的脊梁仿佛想以此维系最后一点属于太平道“神上使”的尊严。
“看什么看!若非活不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南宫璩终于按捺不住朝着人群方向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戾气。
人群被他这一吼吓得稍稍后退议论声也瞬间低了下去但那些目光并未移开反而更多了几分惊惧与敌意。
赵空并未阻止南宫璩甚至没有转头看他只是目光依旧平视前方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音量淡淡开口打破了兄弟二人之间凝重的沉默:“这些人还有你们队伍里的许多人籍贯混乱或为流民或为逃奴。
借着这次机会南阳郡府会为你们统一削去奴籍重录平民户籍。
”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南宫晟和南宫璩耳中平淡得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南宫璩猛地扭过头盯着赵空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哦?如此说来我们倒要感激涕零叩谢赵都尉和孙太守的再造之恩了?”他的话语如同浸了冰碴每一个字都透着不信任与抵触。
赵空终于侧过头看了南宫璩一眼眼神依旧平静缓缓摇头:“感激?那倒不必。
赵某与大哥承受不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蜿蜒的队伍以及远处那片依山而建、隐约可见轮廓的营垒继续道:“这片能让你们暂且安身立命的土地自然不会是凭空得来。
” 他的话语引出了这片土地的来历。
赵空的声音依然平淡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南宫兄弟心中漾开涟漪。
“这片地位于方城山脚下地势平坦近水源本是开国名将建义大将军朱佑家族昔日的田产。
朱家世代簪缨曾显赫一时奈何子孙不肖家道中落这份产业几经辗转最终落入了襄阳蔡氏手中。
”他微微抬手指向营地方向“如今蔡德珪(蔡瑁)与庞文叔(庞季)连地契都带来了手续俱全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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